深圳宝安区城中村一间租借屋里，不知哪年哪月住过的房客，留下一个四层小木书架。时刻把它染成深黄色，最下面一层隔板上的胶条开端掉落。
现在，新房客邬霞在里边从头塞上书，以及鸡毛毽子、儿童医用阻隔口罩、油画棒盒、薯片……封面布满尘渍的《深圳纪事》，是她9年前出的榜首本散文集。另一本诗集《吊带裙》，则是系列丛书《我的诗歌——今世工人诗歌精选》之一，丛书名出自同名纪录电影，邬霞是其间一个摄影目标。
去年底，邬霞又出了非虚拟写作《我的吊带裙》，主要内容是在工厂打工的心酸，以及脱离工厂后的流浪。样书被她顺手放到沙发旁，时刻一久，塑料膜包装外表满是尘埃。
书架上，还有一叠码得整整齐齐的拍立得相片，是一位年青女摄影师拍的。她的规划师朋友以邬霞诗歌代表作《吊带裙》为创意，规划了一件蓝色吊带裙。那天，秋光明丽，她们在海滨纵情摄影、拍视频。脸上总带着几分瘦弱和郁闷的邬霞，任由南海的风轻抚耳环、长发、裙摆，笑得很美观。
打工，写作，离婚，哭着笑着持续日子。41岁的邬霞，半生阅历都被浓缩在这个旧书架里了。
租借屋
“租借屋见证着时刻的消逝/它的墙皮现已掉落/老鼠、甲由、蚊子来去自由/我偶然会厌弃它/也得感谢它/收纳了咱们”（《租借屋》）
正午时分，城中村密布的“握手楼”里，飘出阵阵菜香和说话声。邬霞带着咱们在迷宫般的巷道中七转八拐，穿过超市、水果店、卤肉凉皮店、猪脚饭馆、美甲店、菜鸟驿站，在一栋两层小楼前停下。这儿分为上塘和下塘，快递员老是找错当地。前年，邬霞搬了第四次家，和爸爸妈妈、两个上小学的女儿住了过来。
翻开不锈钢门，一眼就看到露天排水沟，潮味随之扑来。一楼是一室一厅一厨一卫，二楼仅有一间卧室，其他是天台。客厅不到40平米，小茶几兼做餐桌，人一多，走路都要侧身。虽然粗陋，但显着用心安置过。冰红茶塑料瓶里，装着几束邬霞母亲李金秀捡回来的橙色布花。墙上贴着大红的“福”，孩子们的画，还有服装规划师朋友写的小白卡，“每个人都有做太阳的时机”。
另一间50平米左右的卧室里，父亲邬发洲的床靠墙，邬霞母女三人的床靠窗。两个旧双门衣柜上，叠了几个旧牛津布行李箱。更多放不下的被褥等物品，只能和大号收纳箱一同往墙边堆，再盖上纺织物挡灰。
刚搬来时，房租是每月2900元，房东说好租金一年一涨，每次每月只多100元。成果去年底就猛提租金，几番交涉，终究以3250元续租。而这个家庭全部的经济来源，都像城中村里常见的独自装置的水表相同明晰明晰。每月，邬霞爸爸妈妈领3000多元商业养老保险，65岁的李金秀在饭馆洗碗，晚上十点下班，薪酬有3000多元。闲暇时她还去捡废物，能多赚1000多元。疫情几年，孩子们老在家上网课，邬霞无法出去上班，靠做网络写手和投稿营生，每月大概有4000多元。
“房租开支太大，没方法。”邬霞说，最初租这个房子，是为两个孩子考虑，想着她们睡楼上，写作业也喧嚣。但二楼许多老鼠，屋顶上只盖了层薄石棉瓦，天一热就闷得像蒸笼，为了省电费，搬曩昔的空调也舍不得开，终究上面就李金秀独自住，天热时再搬下来。
2019年，邬发洲脑出血后，常常全身莫名发痒，晚上睡不着时就看电视。如此一来，又对孩子们的作息有显着影响，她们长时刻十一二点入眠，早上六点半又得起床。城中村里有个公办校园，几分钟就到，但邬霞没有深圳户口，社保交纳年限也不行，孩子们只能上更远的民办校园，每天单程约要50分钟。
“家里杂乱无章的，没得人拾掇。”邬发洲不能劳累，长时刻都卧床歇息，床上愈加杂乱。他很内疚，把被子轻轻朝墙掖了掖，“咱们家是个考究卫生的家庭，原本在家里，咱们姓邬的都考究得很”。
前夫
“那一天，我失手打碎了爱情/爱情的果实被咱们拼命吸吮/甜味已尽/我不乐意看着它腐朽”（《洒脱地走》）
“那个‘废物’又不拿一分钱。”邬发洲用轻视口气说的“废物”，是邬霞前夫，“每个月拿100块都好，娃儿历来不拿一分钱日子费。”
邬霞刚满21岁，家里就开端着急婚姻大事。她心气高，想找个自己喜爱的男朋友，要求对方身高一米七以上，长相文雅，有车有房。可制衣厂里90%都是女工，内向的她没时机触摸更多男性，一晃就到27岁“高龄”了。这时，有文友介绍了前夫。他在承揽工地，但没有钱。男方实践条件和抱负伴侣有大相径庭，邬霞仍是赞同来往，“想得很简单，觉得找个穷男人不要紧，能够一同打拼，从无到有，安置起一个家”。
后来，邬霞意外怀孕。前夫说来照料，成果天天泡在楼下麻将馆里。她很绝望，想分手，终究在人劝说下“心软了”。2011年，孩子都快出生了，为了报销一部分费用，才跟着他回老家领成婚证。没有婚礼，没有彩礼，到了还发现前夫隐瞒了家庭真实情况：婆婆腿有残疾，公公因车祸失掉一个肾，家里只需三间房。更震动的是，她亲耳听到前夫在老乡那里夸耀，打牌输了十几万，把一年赚的钱都输了。
不幸的婚姻总是类似的——经济上绰绰有余，老公冷酷、烦躁，妻子焦虑、诉苦，终究老公越轨、家暴。有一年春节前夕，和前夫回乡的远程大巴上，邬霞想着他越轨的事不由得哭，前夫嫌睡觉被吵了，公开在大巴上猛扇她耳光，把个子瘦弱的邬霞打得嘴巴红肿，皮破血流。其时车上没有一位乘客站出来劝止。
原本婚姻就危如累卵，谁知邬发洲生沉痾期间，邬霞又怀孕了。这次，前夫坚决不要二胎，邬霞家人也对立，但她坚持，“我说就当给爸爸冲喜”。前夫正告，要是再生个女儿，“就不要你了”。2016年，抱着襁褓中的小女儿，邬霞总算下定决心离婚。
没有安稳作业，她只拿到小女儿的抚育权。4岁的大女儿被送回老公老家，重复起邬霞小时分的留守日子。当年，南方周末以《邬霞：打工诗人与留守儿童的轮回》为标题，写了她的无法，报道说，“命运的轮回，似乎是一道无解的死扣，牢牢拧紧了邬霞的日子”。后来邬霞不甘心，想方法把大女儿带到身边。此刻，前夫现已发展到吸毒，出于对她带走孩子的报复，约好好要给的菲薄日子费也简直不给了。
两个孩子的抚育重担悉数压到邬霞和爸爸妈妈身上，他们想尽方法省钱。李金秀的左眼皮老是间歇性跳动得凶猛，嘴巴随之歪，“就像电线板断电”。她到城中村小诊所和邻近医院都看了，终究抛弃，“医师说开了刀也不能彻底治愈”。
李金秀还常常去捡超市不能过夜的熟食和蔬菜，各种衣服。衣服都是喜爱追逐时尚的人们换季筛选的，许多还七八成新，被人独自用袋子放到废物箱邻近，她拿回家再用酒精消毒。看到美丽又能穿戴的包、鞋子、帽子、发箍、耳环、项圈、毛衣链，李金秀也给邬霞带回来。每次出门，邬霞都精心装扮，穿戴那些捡来的衣物大大方方照相、发朋友圈。
两个女儿从小也学会节省。吃饭点菜时，小女儿最早问的是“什么廉价？”大女儿在墙上贴了张表格，是小女儿借她压岁钱的明细，虽然“记载”被写成“记寻”，但幼嫩的一笔一画里，2元5角、2元、2元4角、1元……妹妹的12次“告贷”，姐姐列得清清楚楚。
留守儿童
“你刚和他们了解了一点/他们又要启航/你好想叫他们留下/可他们说他们出去都是为了你/离别的时分他们哭了/你也哭着喊着追出好远/直到他们消失不见/你觉得自己是被大地遗弃的孩子”（《留守儿童》）
邬霞老家在四川省内江市隆昌县。邬发洲当过十年兵，和村里大多男人不同，脾气好，对孩子仔细。惋惜的是邬霞7岁时，他们迫于生计，双双去深圳西乡镇打工，两个女儿成了榜首代留守儿童。
小时分，邬霞在一张纸上写了27个愿望，其间一个是做城里人，“我不喜爱乡村日子，从小就愿望上大学，跳出龙门”。有一次去在县城做教师的大姑家，看着一排排楼房，邬霞暗暗说，必定要尽力读书，在城里有好作业，自己的房子。
没想到，首先向她压来的是乡村日子的单调。放学后无所事事，只好在田间地头瞎玩。周围没人看书，也找不到像样的文学读物，形象很深的是看过一本杂志，上面刊登了武汉某美术学院的招生简章。她从小爱美，其时还想，读不了大学，就去那里学美容。
一年级开学榜首天，就发生了意外。她不小心把数学书弄丢了，但不敢告知其时还没外出的爸爸妈妈，教师和爸爸妈妈也没发现异常。数学课全赖“盲听”，成果天然欠好。灵敏捕捉到数学教师的心情后，邬霞更没决心，后来数学一向不及格。“我也不知道，要是数学书没丢，人生是不是会不相同？”
初中也是在村里上的，教学质量更是乌烟瘴气。英语教师上了许多节课，才在黑板上写点板书，历来没触摸过英语的邬霞，上课像听天书，底子不知道讲到哪里。前史教师更离谱，每次就叫学生自己看书，下课径自走人。这样的学习环境，让她越来越无心读书，常常望着校园外空荡荡的村庄公路发愣，愿望有一天，妈妈能忽然从深圳回来。只需语文教师关心肠问：“你这么小，不想读书的话，要出去打工吗？”
上世纪90年代后期开端，国家为了进步村庄校园教学质量，对村庄中小学进行较大规划的吊销、兼并。初二完毕时，村里的初中被吊销了，全部学生都去镇上读书。镇中吃得很差，天天都是茄子，知道的同学也少。备感孤单的她决议停学。
那时，乡村孩子只需上学和打工两条出路。邬霞看过很火的电视剧《外来妹》，知道打工日子什么样，心里很排挤。不久，跟着母亲一纸信件送来，叫邬霞和亲属一同去深圳，她理解，打工是逃不掉的了。就像《我的吊带裙》中所写，“少年韶光戛然而止”。
制衣厂
“我端坐在剪线机上/右手执一把小剪刀/左手拈起线头/咔嚓剪断了时刻/我七上八下/生怕一不小心剪破了自负/我学会了讳饰/将缝隙躲藏得天衣无缝”（《剪线女工》）
离租借屋不到一公里的铁仔路两旁，一幢幢簇新的楼房拔地而起。路快走到止境时，有大片陈腐的厂房，曾经是家日资制衣厂，那是邬霞榜首次打工的当地。2008 年金融危机后，工厂搬去越南，现在稀稀落落散布着几个小厂。
“曾经这儿是锁死的，工人出不去，家人和老乡想来见一面，只能隔着铁栏杆，就像探监。”大门口，一辆快递公司的小卡车正在卸货，锈迹斑斑的大铁门敞开着，没有门卫，生疏人随意收支。想起往昔紧密的安保，邬霞很慨叹。
1996年，深圳现已开端工业晋级，承接了以拼装、零部件出产等为代表的电子信息工业，但向邬霞这样年青女孩敞开大门的，更多仍是传统的劳动密布型职业。刚进厂时，她只需14岁，又黑又瘦又矮，一看便是不合法童工。李金秀问表姐借了一张成年人的身份证，托了老乡帮助，才让她混进去。制衣厂一大特点是作业时刻长，平常加班到晚上十一二点，星期天晚上也没有歇息。
走上通往二楼车间的楼梯时，邬霞提示我看一个早不存在的塑胶模具公司粘贴的运营主旨、企业文明、企业精神宣扬栏，上面写着比如“诚信为本”“立异”“高效”“进步”之类惯常遣词，“打工的人会专门看企业文明是什么”。但其时，她被爸爸妈妈组织进厂，全部并无挑选。
制衣厂的准则严寒、机械，工人穿蓝色工服，不能说话，不能随意上厕所，不能在作业时刻坐着，一站便是十多个小时，下班后躺在床上腿钻疼爱，还会抽筋。办理也很粗犷，后来她做过计算，4年里哭了200屡次。
一次正在漱口，门卫忽然要查工牌，她才进厂半个月，没反应过来，门卫在她工装口袋里也没摸到，怒发冲冠，像老鹰抓小鸡相同把她拖进宿舍。还有一次，邬霞和李金秀正坐在一个坐桶上剪线头。忽然坐桶被人狠狠踢了一脚，她们吓得直接弹跳起来，认为是日本人来了不让坐。成果一看，是厂里那位炙手可热的男翻译，他目无表情地站着，觉得她们的坐桶挡了道。“我其时敢怒不敢言，到了晚上，肝火都还没方法宣泄，忽然有了想写小说的主意，期望经过手中的笔，去改动我的命运，能够从工厂逃离”。
言情小说
“那里没有厂房、车间、流水线/只需俊男靓女，天生为爱而生/他们住豪宅、开豪车、收支高档场合/不问人世烦恼有几斤几两”（《我的隐秘花园》）
言情小说，是当年大多数打工妹仅有能触摸到的文学类型。工厂邻近的地摊和书摊上，一排排花花绿绿，满是席绢和琼瑶的各种著作。5天后，邬霞就构思了榜首个中篇言情故事《三角恋》，后来扩写成长篇。“那时我不知道还有打工体裁文学，也没想过要写打工日子，由于我天天过得很压抑，不想写这样的日子。”
为了“改命”，她的写作进入一种张狂状况。工厂每天正午只歇息一个小时，里边包括打饭、吃饭时刻。仓促刨几口饭，邬霞就从饭堂跑回宿舍，抓住写几段，直到上班前终究5分钟，才飞快跑进车间。晚上加班回来，快速洗澡、吃夜宵，又把床帘一拉，静心写到一两点乃至三四点才睡，早上七点四十复兴床上班。
想着漫无边际的打工日子，邬霞企图自杀，一只脚现已跨出窗外，被追上来的李金秀死命拽了回来。“其时我不写作的话，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，”邬霞说。在那家制衣厂上班，不只是身体上的累，办理人员更是动不动就骂得很刺耳，自负心强的她感到没有庄严。“结了婚的人，他们为了家庭就想着必定要坚持，我才14岁，必定就不能忍了。有思维的人都想着要逃离工厂”。
在她的言情小说里，男女主角都很有钱，爱情结局完美得像神话。“不忍心女主角过得欠好，如同她们过好了，我也过上她们的日子相同。写刁难我意味着一种期望，是我生命里的一道光。”邬霞取了个“梦遥”的笔名，一方面不太自傲，另一方面又信任，只需拼命写下去，日子会越来越好，有等候的爱情，“想具有的我都会具有”。
2000年脱离制衣厂时，邬霞写了6个长篇，全都没宣布。后来，有人把手稿捐给了广州一家民间打工博物馆。
2002年，写作总算迎来起色，一首矮小的漫笔诗在杂志《故事王中王》上发出来。当无意中翻到杂志那一页时，邬霞的手都在哆嗦，给爸爸妈妈报喜时已语无伦次。遭到极大鼓舞后，她往更多打工刊物投稿，一些诗又连续宣布。
有人把她介绍给时任深圳市文联副主席的杨宏海，他被称为“我国打工文学之父”，开掘、提拔了“打工皇后”安子等大批打工文学作家。杨宏海觉得年青的邬霞是“第三代打作业家”苗子，2007年，引荐她到广州鲁迅文学院学习。
在广州那段时刻，是邬霞停学十多年来过得最高兴的一个月。宿舍洁净宽阔，三餐可口多样，作协还给每人发500块钱补助。教师是名家，待人温文谦逊，讲课水平也高，“听了课一会儿醍醐灌顶，写作水平进步许多”。周末，咱们相约去爬山、烧烤、唱卡拉OK。好多个夜晚，邬霞躺在柔软的床上，真期望那是场不会醒来的梦。
“曾经我看见工厂就很怕，可是那一个月我很高兴，看到了不相同的世界。”她想起自己在工厂最夸姣的瞬间。半夜三更趁着工友睡了，悄然穿戴自己喜爱的裙子穿过走廊，到冲凉房的玻璃窗户边照“镜子”，她对着“镜子”浅笑，还左转、右转，摆几个造型。想着那些场景，邬霞写出了代表作《吊带裙》，“我要把每个皱褶的宽度熨得都持平/让你在湖边 或许草坪上/等候风吹 你也能够奔驰 但/必定要让裙裾飘起来 带着弧度 像花儿相同”。
没多久，邬霞又进了一家电子厂。这次，她总算完结不做普工，而是做文员的抱负，直到5个月后电子厂忽然关闭。
文员
“招工广告看了一张又一张/简历投了一份又一份/仍然没有一个切当的答案/脑门冒汗 心里紧张/十一点人群逐步散去/我捧着终究一份简历/像托举着终究一个期望”（《人才市场》）
2014年，诗评人秦晓宇筹拍纪录电影《我的诗歌》时，在海量的诗歌中发现了《吊带裙》。秦晓宇后来说，国内有约一万名打工诗人，长时刻以来，他们的诗歌不只淹没在机器的轰鸣中，形象也含糊，许多诗还带着灰色和压抑。《吊带裙》写作技巧并非上乘，但画面明丽亮丽，打工女孩对城市生疏女孩的祝愿很动听，他一下就被招引了。凭着这首诗，邬霞成为这部纪录片里仅有的女主角。
《吊带裙》
邬霞 著
太白文艺出书社2019年1月版
这时，邬霞完毕摆地摊的日子，现已成婚、做了母亲。知道有人来家里拍纪录片，节省的李金秀激动得差点去烫发。摄影时，爱美的邬霞每次进场都戴着不同的耳环。她一边读《吊带裙》，一边展现着衣柜里心爱的廉价吊带裙，又像早年悄然照工厂的窗户玻璃时相同，笑着转圈。全部人都期望，邬霞的命运能够借此改动。一位摄影师是老乡，鼓舞她体现得愈加放松、天然，“电影要去上海参展，下一年你们家就不住在这儿了！”
2015年，是邬霞最被人注目的一年。年头，到凤凰卫视《鲁豫有约》录制节目；“五一”世界劳动节前夕，登上央视特别节目《工人诗歌》；初夏，应邀参与第18届上海世界电影节的首映礼，和《我的诗歌》剧组一同走红地毯。那天晚上，她穿上花了70元买来的最喜爱的一条玫赤色吊带裙，穿戴细高跟鞋。排演走红地毯前，以义工身份参与影片摄影的作家刘丽朵也十分激动，“说不定你今日晚上就能够找到作业！”终究，《我的诗歌》不负众望，拿下金爵奖最佳纪录片奖。
多少有点令人意外和绝望的是，一盏盏镁光灯平息后，邬霞的日子又悄然回到原点。她不像电影《不止不休》里只需初中学历的“北漂”韩东那么走运，能够做查询记者，连做一般文员的时机，好几次都坐失良机。
最惋惜的一次，是面试时没有决然回绝前夫的跟从，她估测或许影响了他人对她的观点。那时他们现已离婚，为了把大女儿从他老家带回深圳，邬霞对他各种让步。那份作业主要是帮一个文明公司采访企业老板，月薪5000元，她很满足，也很等候。可是老板看着邬霞和一声不吭的前夫，没有多说，只问：“上班地址有点远，每天早上6点就要起来坐公交车，你行不行？”后来，老板找了个年岁大的男修改。
那段时刻邬霞又气又急，老是哭。哭得多了，李金秀也腾起一股火：“你要哪个给你找？自己去找个普工来做！靠自己，才硬气！” 邬发洲也说：“都上了央视，仍是没有找到一份好的作业，写东西还有什么用？！”
2021年5月搬迁那次，邬霞把许多获奖证书、宣布著作的刊物，还有十多本文学著作都当废品卖掉了，“就当做个彻彻底底的了断”。没想到半年后，小马BOOK的负责人又曲折联络上她，出书了《我的吊带裙》，“每逢想抛弃的时分，如同有双手在后面推，就又持续写，”邬霞说，“这便是命”。
《我的吊带裙》
邬霞 著
华龄出书社·小马BOOK 2022年9月版
房子
“爸 深圳的楼房大厦并不能遮挡/农人房里的阳光/一家人 便是一棵合欢树/爸 日子有多困难 就有多宝贵/咱们的小屋便是暴风雨中/安静的鸟巢”（《家》）
城中村里，每走一段时刻，就能看到某某公寓楼前的夺目方位上，挂着一个电镀铜牌，上面写着单房、一室一厅、两室一厅等房屋租借信息，以及联络电话。深圳被称为“追梦之城”，对邬霞一家来说，最大的愿望是完毕在城中村的流浪，有真实归于自己的家。
除了现在这套房子，之前他们都是找人合租。最多的时分，两室一厅里住着12个人，厨房都架起窄床。两对三十多岁的夫妻，在次卧两端各摆一张床，中心拉个帘子，分摊150元的月租，合住了一年多。后来咱们由于水电费吵架，其间一对愤而搬走时说，出去只租50元一个月的房子。
李金秀有个工友从工厂辞职后，改做二手房中介，看着深圳房价嗖嗖嗖往上涨，劝她也买一套。其时，他们租的两室一厅价格8万。但李金秀不明白能够按揭付款，说拿不出那么多钱，房子转瞬就被人买走了。
“她长时刻在工厂那种很关闭的环境，每天像个机器相同干活，许多工作都不知道。那时我也像井里边的青蛙，只看到了井口那么大的一片天。”现在回头再看，那是最接近在深圳买房的一次时机，邬霞对母亲没有诉苦，更多是惋惜。
他们也想过开店，但每次都卡在本钱上。李金秀曾去邬霞表姐的酸辣粉店做工，想学会手工后全家一同卖酸辣粉。成果万事俱备，只差终究1万块本钱。找遍全部亲属、打了许多电话，一分钱都没借到。而表姐的店开了没多久，就在老家县城首付买了两套房。
《我的诗歌》放映后，还有朋友主张邬霞使用影片热度，做吊带裙卖。她笑着打听一位相同离婚、对她表明过好感的文友，是否乐意借点本钱？对方竟直接说，“要是早前还有或许，现在不会了”，而给出的理由是，“曾经我认为你能够靠写作赚到钱，现在那些菜鸟都爆发了，你还一点动态都没有！”邬霞忍俊不禁：“现在的男人，太实际了。《我的前半生》里，马伊琍离了婚还有那么好的男人那样对她，是电视剧里才演的。”
制衣厂搬走后，李金秀和邬发洲去全国各地参与展销会卖货，到处奔跑，风餐露宿，收入比在工厂好。眼看着日子好转，没想到2013年，邬发洲又病倒了。第2次出院时，还查出有中度抑郁症。几番医治下来，不只花光了十分困难攒的积储，还欠了十万元的债。
邬发洲失掉膂力劳动能力这十年，也是深圳房价一路“狂飙”的十年，《2020年316个城市房价排行榜》数据显现，深圳新房和二手房价，一同位居全国榜首。这种情况下，他们要在深圳买房，就像天方夜谭。
“没挣到钱！”邬发洲也叹气，“啥子亲属（四川话里音同氢气）、氧气？都等于零。有钱他知道你，没得钱理都不睬你，看淡了。”
穷高兴
“酷爱她的每一寸成长。这种爱进入/毛孔里、皮肤里、血液里、骨髓里/即使这座城市的户口簿上没有我的姓名”（《谁能制止我爱》）
有一年，一个条件更好的亲属来邬霞他们的租借屋看望时，忽然说，“你们家啥子都没有，便是‘穷高兴’！”
高中毕业的邬发洲身段消瘦，颇有气质。上学时，每次校园搞文艺宣扬，都是积极分子。从戎复员回乡后，还曾穿戴一身黑衣白裤挑粪、下地，被周围人当作笑料。
周末从工厂回到租借屋，邬霞总是感到放松。他们家不像许多老乡，有空就打牌、打麻将，而是喜爱放音乐，音响里飘荡着韩宝仪、林翠萍、杨钰莹、卓依婷等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红极一时的歌手的经典歌曲，旋律香甜又节奏感十足，至今还位居广场舞的热放榜单。“心心心相映/手手手牵手/你靠我来我靠你/一步一步朝前走/心苍茫心苍茫/我的心儿慌呀慌/情苍茫情苍茫/我的心儿荡呀荡”，两姐妹和邬发洲听着听着，情不自禁摇晃身子，“那时咱们都没成婚，真的是‘穷高兴’”。
没患病前，邬发洲还很诙谐，“哪怕去买肉，也逗得人家直笑。假设老板是个女的，老公就在周围吃醋”。说起他的“馊事”，邬霞一扫忧郁，笑得前俯后仰，直捂嘴。
“咱们都有适当欢喜的质量，要改动乡村那种欠好的习俗。”邬发洲仔细指了指死后床头柜，上面有个赤色的随声听，“我都这样了也要歌唱、跳舞”。邬霞说，虽然吃了许多苦，也遇人不淑，爸爸妈妈的爱让她一路坚持下来。
离婚后，有个条件不错的六旬男人自动联络过邬霞。“榜首次碰头就说我不会来事，不讨人喜爱。”后来又触摸了两次，不再过多来往，“假设和他结了婚，只会把你当保姆，不会当妻子。”
现在，她想方法交上社保，拿到了自考大专文凭，正在竭尽全力预备五月在即的中级职称考试，顺畅经往后，就能拿到深圳户口。每天早上她6点起床，坐公交车送孩子上学回来路上趁便买菜，到家已过9点。睡个回笼觉后，开端预备考试。一节录播网课就要上一个半小时，做练习题都是趁着在公交车上的时刻完结。有时，想着难啃的试题，晚上焦虑得失眠。
拿到深圳户口，孩子不只能够对口入学，还能请求公租房。公租房请求得排队等好几年，也有年纪约束，但租金廉价，这是她在深圳有个更好居处的终究时机。手上略微宽余一点的时分，邬霞也一年花好几千给两个女儿报班学跳舞、画画，期望她们长大后能圆她的愿望，上大学，当白领，做真实的城里人。
离乡27年，邬霞只回去过两次，发自心里把深圳当第二故土，“上一代打工人有钱了就回老家盖房、买房，‘80’‘90’后不相同，想当城里人”。
她喜爱深圳的气候，春天和秋天比较长，冬季也不冷，爱美的她一年四季都能穿裙子。她喜爱深圳的一花一树。木棉树巨大、挺立，火红的花朵大过手掌，让人想起舒婷的《致橡树》，“我有必要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/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同/根，紧握在地下/叶，相触在云里”。市花三角梅，每年花期有两季，哪怕陋巷深处的墙缝里，都能钻出几株攒在一同盛开。
她还喜爱遍及街头巷尾的榕树，沐浴着南国充足的阳光和雨露，枝繁叶茂，根系遒劲，反把压住它们的柱石紧扣下去，“其实人啊，树啊，生命力都相同”。
